日以继夜的强行军。天天蹲山沟,在一堆草边,一棵树下,
刨个坑蹶着就睡。肚子里没有食物支撑,每迈动一步如同背负三
箱弹药一样吃力。人人都形容枯槁,面带菜色,连说话的力气都
没有了,像一具具活僵尸。人在绝处都有求生的欲望,连路边的
小草也给连根拔起,抖抖泥就放进嘴里。老吕煮了一饭盒灰菜,
倒去苦水,我俩分享,算得上一顿美食。我们在一条山沟停下来
歇息,他把我带到沟口一处断壁残垣的村落里去找吃的。韩国人
早就把食物藏进了深山老林,这里还是不断被人梳篦,仍然有好
几十个战士在村里村外东寻西觅,奋力翻着刨着,盼望能捞到一
口吃的。

  我跟着老吕在一处残房中撬开坑石,脑子里不断出现幻觉,
仿佛每掘开一块石板,都有一缸白油油的大米。一次次希望又一
次次失望,我们已别无所求,只有不惜余力才能活命。正刨着,
见几个战士围着一个坐在房前台阶上的韩国老人说话,老人背靠
残壁,闭着眼。战士说的是半通不通的朝语,一个战士像是认定
他坐的台阶下有隐藏的东西,就抓住老人的手臂拉扯,老人犟着
不动,几个战士一齐上去提起老人的胳膊腿,硬是抬出了十几米
,放到一个草堆上,回头就抡起镐头,砸碎了台阶的石板,露出
一道阴沟来。一个战士急忙卧下身去掏了一阵,拉出一个草包,
这是朝鲜人盛的稻子。旁边的两个战士伸手拎住草包的一角,提
溜出来,那个掏的战士又伏下身躯,不一会又拉出一包来。这时
,周围正在搜寻的十几个战士蜂拥而至,七手八脚撕开两个草包
,稻谷散了一地,都忙不迭地脱下衣服裤子,把稻子往自己的衣
裤里拨拉。我和老吕眼热了,也脱下军装挤进人堆奋力哄抢,好
不容易都弄得三四斤,如获至宝。生怕被再来的人夺走,我们抱
着军衣包住的谷子转身跑到一处残墙下,找来两块坑石,抓出一
把谷子放在石板上,再压上另一块石板搓磨开了。磨了一阵,揭
开石板,吹去稻壳,捡出了一把米粒,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又
抓出一把稻子来磨,边磨边嚼边咽,忙活了个把时辰,吃下了有
斤把的生米。一股青香味在口腔里久久回旋,恐慌情绪抑止了,
剩下的稻谷我用块布包起来系在腰上,找了个草多的地方,美美
地睡开了。

  半夜,炊事员来传信息,说一支队的几个连队从山上的洞里
搞到了不少粮食,要挑夫班去给他们说说,弄些过来。挑夫班长
从睡梦中惊起,带着挑夫班就向山上奔去,我和老吕怕他们出事
,紧跟在他们的后面。在半山腰,一个班的战士正抬着两个草包
下山,挑夫班长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去:“站住!放下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走在头里的是个老兵,可能是班长,他
毫不示弱:“谁规定是你们的地盘?”“是我的规定。”挑夫班长
举了手中的扁担。那个像班长的老兵,呼地从身后把冲锋枪顺到
胸前,拉动了枪栓,说:“你想找死!”他身后的七八个战士放下
抬草包的扛子,端起了枪。挑夫们也高举扁担,眼看火并一触即
发,老吕慌忙举起双手连连往下压,高喊:“都放下!出了人命谁
都活不成。都是自己人,我的意见二一添作五,和为贵,你们留
下一包。走人。”对方没吭声。我站出来晓之以情:“我们是医
院,伤员多,大家都在挨饿,总要给伤员留下一口吃的吧?”我不
由分说地招呼过来几个挑夫,扛上一包就下山了,那个班长明知
遇到了拦路打劫,又斗不过我们一伙不要命的,气呼呼地愣在那
里。

  回到营地开包,全是苞米,炊事班熬出了两锅半稀半干的苞
米粥,全院每人都分得两碗夺来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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