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享受心情的缓和,棚子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子声,
有人高喊:准备出发!是管理员的声音,我的神经又绷紧了。马上
穿好衣服,叫起躺在墙角的挑夫,挑夫班长把锅里的包米芯子捞
起两个来塞给了我,说:“你太斯文了,他们都在抢着吃,你为
什么不动手?”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他让一个挑夫和他一起,
把一锅包米芯子拎到路边,给医护人员分发,一人一个。院长过
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好样的,你在立功赎罪。”挑夫班长面
无表情,木木的,像是很不愿意接受这种赞誉。

  出发了。医院不是班排连的编制,各自招呼自己的小集体,
稀稀拉拉啃着包米芯子上路了。这是第一次白天行动,说明情况
是紧急的,谁也不顾及饥饿疲惫,步子再沉重也要咬着牙关跟进
。路边有人倒下了,后面上来的人不扶也不问,无所顾忌地从他
身边走过去。我们医院年轻女同胞多,脚板上都是泡摞泡,行动
起来痛苦钻心,有的边走边哭,老兵骂骂咧咧,拽着推着催她们
赶路。

  太阳刚升起,传来口令:人人要戴防空圈。我弄来些带叶的
树枝,扎成一顶伪装帽扣在头上,很大,像个斗笠。敌机果然来
了,四架油挑子(美F86佩刀式歼击机,翼下有副油箱,我们称它
为“油挑子”),它们发现了目标,直朝我们前面一支正行进的步
兵分队俯冲扫射,还扔下几枚炸弹。炸烟起处,有人倒下,更多
的人四处狂奔。等我们走到飞机袭击过的地点时,伤员已抬走,
留下两具尸体,死者浑身是血,鞋袜已被人扒走,胸襟是敞开的
,腹腔已开裂,白花花的肠子突露出来,肠的破处都是些草团子
。女同胞捂住嘴扭着头快步通过,我们到死者跟前,挑夫班长放
下挑子,蹲下来看个究竟。他扒拉开肠子,把一只手伸进死者腹
腔里去摸了一阵,退出手来,整个手臂都是殷红淋淋的血污,用
力甩了几下,对我说:“心肝都没有了,肯定给他们掏走了。”
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人打死了,人肉不好吃
,人的心肝要比猪羊身上的细嫩。”“你吃过?”“吃过,战场上
没吃的就得吃死人身上的,什么都要会吃,何况这是好东西啊!”
这个来自国民党的老兵,身处绝地,他有自己生存的法则。

  我小的时候,常去刑场观看刀砍枪崩犯人,人们都争着去弄
些死人血回来辟邪。我也去弄过一回,刽子手刚砍下一个大烟贩
子的脑壳,我们一群孩子奔过去用草纸或小铜钱蘸上鲜血,拿回
家压在床头。挑夫班长说吃人的心肝,让我不寒而栗。战争,人
性就得退到动物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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