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我和老吕终于回到医院的新营地。这是一座被炮
火摧毁成疮痍般的村子,一个坑洞,一处断垣,一间塌房,都有
我们的人在藏身,他们把身体蜷曲成一团呼呼睡去。老吕是党员
,组织观念强,他领着我去找教导员汇报掉队的事。教导员正在
地边的一个土坑里弓着身子睡觉,老吕叫醒了他,向他报告了我
们掉队赶队的经过,教导员张着惺松的睡眼说:“你们活着回来
就不错嘛。”话语是冷漠的,也许正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忧心忡
忡,已见不到战前他那种“政治工作的活力”了。我心里有几分
怅然:战争把人情都扭曲了,你死了,如同工作调离,你历险归
来,就像出趟差回队,一切都平淡无奇,生生死死的此时此刻,
党的关怀麻木了,人的相悯相惜已不如动物的群体。

  我找到了挑夫班。他们正蹲在一间半塌的牛棚里,有的靠着
墙在睡觉,有的围在炊事班的灶前捉虱子,我清点了人数,9个。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问:“你们班长呢?”几个挑夫都抬起头
望着我,感情是漠然的。半晌,一个挑夫用怪怪的声调说:“跑
啦,没走多远,你快去追吧。”他面对灶火的脸上似笑非笑的,
听得出,这是在调侃我。我平静下来,问他们一路的情况,没人
答理我。

  医院已断炊,炊事班在这里支锅升火,只为大家烧开水。这
场战役一开始他们就不再造饭,现在没干粮吃了,烧水只是尽职
尽责给大家补充水分。挑夫班长来了,手里拎着一袋鼓鼓的东西
,到了灶前,他提起麻袋就往锅里倒,我一看全是老百姓当柴火
的老苞米芯子,盛了满满一锅。不多会煮开了,苞米芯在锅里热
气腾腾,几个挑夫迫不及待地用树枝各自拨出一个来托在手上吹
着、啃着,还把捉住的虱子也放到嘴里,拌着苞米芯吃。他们都
当过国民党兵,吃虱子是常事,从不畏惧什么回归热的传播,还
认为是以血还血,既增加营养,也惩治了虱子。他们围住火堆,
把脱下的内衣内裤翻来覆去地找,嘴里接二连三地在咬虱子,卟
哧卟哧的,像吃五香豆,咂巴得有滋有味。人常说:虱子多了不
痒,此时,我身上却开始反射,感到虱子在爬动。我也脱下衣裤
收拾起来,捉住的虱子,不像他们放在嘴里,而是扔进火堆,捉
一个扔一个,实在太多了,我就抓住衬衣的领肩往火炉里使劲抖
动,火堆里立刻闪现出一片火星子,发出了噼啪炸响,我感到一
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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